这样的日子过着实在是散淡。
我正睡着的时候,李十八把我喊醒,说带我去吃羊肉。出了门,天色却还早,我俩喊了个车,一直坐着出了城,七弯八拐的进了一片村落。
我们下了车,闲逛着往村子里面走。路旁田地青绿,竹林里冒着几处炊烟。见有生人来,林木深处有鸡鸣狗吠。那些拦路的长颈白鸭远没有鸡们伶俐,一直要人走近了才甩着脚板“啪啪啪”的快走几步。
李十八领着我进了一家院子,一个中年壮汉正在杀羊子。两个人打了照面,脸上都露出些笑意来。我从来没有见过杀羊,就站在边上看。
李十八介绍那杀羊的男人叫“范羊儿”,是个羊贩子。李十八没有说我的名字,范羊儿也不问,只叫我小兄弟,这似乎是他们这样的群体的一个规矩,不轻易问人姓名。
那头黑山羊已经被放了血,头朝上吊在树上。范羊儿把它砍了头脚,几个小孩儿把一副羊角抢在手里嬉闹着跑了。那羊的四肢上被开了口,范羊儿从它脖子上的皮下手,只几下就把羊皮撕了下来。原来山羊的皮下并没有多少血管,尽是筋和油膜,羊皮都被剥尽了也只渗了几颗黄豆大的血珠出来,羊身白得泛青,吊着在树上甩来甩去。
李十八进屋端了一个大锑盆出来,范羊儿在羊肚子的那层肉膜上竖着划了一刀,里面兜着的内脏就“哗”的一声倾了出来,装了一大半盆,青黑色的羊肠子泡鼓鼓的,热腾腾的冒着白气。
范羊儿突然叫了一声,把刀伸进羊腔子里几剜几剜,然后一手拎着羊肝拿出来,满脸喜色地道:“嘿!是你妈副活肝儿!今天安逸了!”
我不知道什么是活肝,范羊儿也不答话,拿菜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锋快,然后取菜板出来就在院子里切羊肝,切完了铺在一个大白瓷盘子上端过来给我看。
那羊肝切的大片,断面上都有青huáng sè的圆斑,铜钱般大小。也不知为何,那羊肝分明是已经冲洗干净了的,切开后却又大量的渗出乌红的涎水,浓稠腻滑,用手抓起来一砣一砣的牵着长长的涎丝直往下吊,最为奇特的是那些肝片泡在涎水里竟在蠕蠕翕动,就如同海里的蝠鲼鱼浮水一般。
我想不明白这死羊肝为何会动,范羊儿也说不清楚,只说这活肝要千百只羊里才出一副,远比一般的羊肝要细嫩得多,遇到了那算是福分,他杀了一辈子羊子也才只见到过两副。
范羊儿说这活肝吃的就是一个鲜字,当下就去泡菜坛子里抓了一把泡椒、仔姜,烧得油锅冒烟,下花椒、干辣椒段、大蒜瓣炝锅,泡椒炒出红油,倒入肝片猛火快炒。
范羊儿说这活肝太嫩,不过油,过油就老了。炒勺在他手上抛接自如,接火入锅,竟是厨道高手。
说话间,锅中烹入白酒,撒上香菜,起锅装盘。
范羊儿托出盘子,盘中泡椒油亮,香菜青绿,蒸汽白腾腾的冒着,红绿分明,看着格外的引人食欲。我细看肝片,那些肝片一片片如贝叶翘起,像是被花椒麻酥了的嘴唇,竟还在簌簌的颤个不停。
我总疑心那副羊肝是个什么活物,因此疑豫不决,不敢下筷。他俩见我怕死,也不相劝,自顾推杯换盏,吃得酒酣耳热。
羊肝这事儿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疙瘩,而后来也确实印证了我当时的疑虑,李十八后来果然因为那晚吃的羊肝出了事,不过那都是后话了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