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都不认识自己,那种被世界抛弃的恐惧,那种与至亲陌生的痛苦,如今我都一一体会到了,我害怕着、惶恐着、尖叫着,我的声音嘶哑且尖利,像是动物在绝望中最后的呼喊。
“你还给我!把我的身份给我!”我咆哮着扑向那个“我”,身后是耗子、华妹、黑鬼摄魂一般的声音,不断穿透我的耳膜,穿过我空洞的身体,我濒临崩溃一般,歇斯底里地尖叫着,“还给我!不许你扮演我!”
我费劲力气的狂扑好似根本没有用一样,“我”始终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,刘海后面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,面无表情……或是带着恐惧,直勾勾地盯着我,好像木偶一样僵直站立着,就那么看着我。
“镜子……”“我”伸起手臂指了指我的边上,我一回头,边上是华妹平时抹防晒霜的镜子,正对着我。
我看到了镜子里面,有个镜像反射出来,但那人不是我。
镜子中是个女人。那人长发粘连,都快要把连全部遮起来了,嘴角带笑,脸上妆很厚,看不到眼睛,只能看到从头上不断地流血……我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是黑白的,唯有那血是鲜红的,无比扎眼。
“这不是我!”我惊恐地尖叫,“你把身体还给我!你是我!”
“我”缓缓地咧开嘴,露出了不属于我的笑容,看不到舌头与牙齿,只能看见嘴巴内漆黑一片。“我”的嗓音变了,像个女人一样,开口说道:“死了吧……你死了吧……你们都死了吧……”他已经不是“我”了,他脸皮一点一点剥落,露出了我从镜子中看到的那种皮肤,苍白泛蓝,脸上盘踞着漆黑的血管,额头上缓缓流下鲜红的血来。
我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,我大吼着,只能感到气息出来,却发不出声。他又望向我后面,我艰难的回头,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三具尸体——他们的头颅与身体都分开了,鲜红的血流了一地,分离下来的头上,眼睛死死地盯着我,嘴巴仍在一张一合地说话,可我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。
“啊啊啊啊!”我脑子像炸开一样,膝盖一软,跪坐在地上。舍友死了,我也快死了……耗子嘴中还在嚼着什么,汩汩地往嘴巴外面流着血——他在嚼自己的舌头。我心里在大吼着,声带像是被人取走了一样,无法出声。
我对面的他,笑得越发阴毒得意,嘴巴也像裂开一样,不断地流着鲜血。“取走一些……留下一些……全要取走……杀光你们!哈哈哈哈哈……!”
他伸直手臂走向我身后,我无法动弹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。他抓向耗子的喉咙,抠出了华妹的眼睛,扯掉了黑鬼的耳朵……我眼泪此时如泉搬涌出来,我的舍友,我无法保护他们,极大的失落感如同看不见的薄纱将我笼罩,我绝望地哭喊着,无能为力……
四周的逐渐模糊起来,我眼前一黑,倒下了。
再次睁眼时,我感受到风呼呼地吹着,我的后背湿透了,大口大口喘着气,四周一片漆黑,窗外月色依旧惨白。我艰难地抬起头,浑身冰冷发颤,我试探性地清了清嗓子——万幸能出声——原来我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。
我捡起被子,看了看表……原来我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,又看了眼舍友,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着,我擦去眼角在梦中残留的眼泪,将被子裹紧,身上不住地发抖,强行逼自己闭眼、睡觉。
宿舍此时如暴风雨前一样,安静地可怕。
太阳照常升起,山风吹了一夜,起床号吹响了,我睁着朦胧的睡眼,起床穿衣,准备去刷牙洗脸。昨晚的梦魇如真似幻,我此刻望着宿舍门,生怕我自己推门进来。
我洗漱回来后,发现舍友仍在床上睡觉,便强打精神去推他们。
“喂,哥几个,醒醒了,快迟到了,小心被罚俯卧撑。”我推向华妹,华妹慵懒的翻了个身,睁开眼睛望向我,开口说:“明子,天还黑着呢,着啥急。”
我瞳孔急剧地收缩,我看到了华妹的眼珠,没有眼白,漆黑一片。
“天亮了……华妹,你能看见我吗……”我快要哭出来一样。
昨晚我所做的不是梦……华妹的眼睛,像是被偷走了一样。
我听到耗子翻身起来,表情惊恐地对着我,说不出话来——耗子脖子上有一道又宽又深的黑色条纹,耗子失声了。
我连忙将黑鬼也推起来,大吼着问他有没有事……黑鬼疑惑地看着我,问我在说什么——黑鬼的耳朵变得完全漆黑,他听不见了。
我望着一宿舍人惊恐的表情,使劲儿揪着自己的头发,不敢相信这是真的,我放下手来,发现扯下一小撮连着血肉的头发——我毫无感觉,我的感觉被偷走了。
阳光清冷,风卷入宿舍,窗户外面回响着起床号,一遍又一遍,但不知有多少人可以听到。